【园医】机械之心（二）-冰糖药葫芦

二、轮回

艾玛伍兹:

临近圣诞，街上的人很多，我快速的走着，不想回头。我知道那个和艾米丽长得一模一样的安卓仿生机器人就跟在我后面。

刚才在卢基诺的办公室里我就试过让它不要跟着我，但卢基诺的命令似乎比我的优先级更高，我必须得承认，这个事实这让我感到不舒服。

如今我不得不开始留意之前街道上被我无视的仿生人们，之前和艾米丽住在一起的时候，仿生人在我生活中是那样的不起眼，艾米丽让我仿佛一直生活在仿生人之前的时代一般，一切都那么的平静祥和。不过这曾经让我有些困扰，艾米丽的那些有关仿生人的工作对我来说太神秘了，我对她的世界是那样好奇，可是她却无意为我留下窥探的缝隙。

我看见推着婴儿车的仿生人走着笔直的直线，领着购物袋的仿生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主人的后面。我看见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上霓虹灯闪烁着最新款仿生人的广告，我听见远方的街区上隐隐约约传来的反仿生人游行者歇斯底里的声音。

这样令人不安的矛盾一直存在，人类喜爱对他们唯命是从的奴隶，不喜欢那些会抢夺他们工作的奴隶。

我所在的世界本就遍布裂痕，艾米丽还在的时候它看起来却像藏在云朵之后的月亮那般完好。

不知不觉到了车站，自从艾米丽没办法用车载我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之后，车站成了我不得不经常去的地方。

今天的785路电车来的磨磨蹭蹭的，我不得不和那个安卓机一起尴尬的并排站在车站下（考虑到仿生人没有情绪，所以尴尬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

雪太大了，我怀疑电车因为糟糕的路况被堵在路上，暗自埋怨着自己出门之前应该做好更好的准备。那个安卓机提醒我说在这样的天气下感冒着凉的风险会提升，我没有回答它。

“去它的风险。”我在心里默默的说，当然我没有真的说出口，或许是因为和艾米丽待久了的缘故，看来她得体的说话方式多多少少影响了我。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785路公交终于到了。我走到车厢靠前的部分坐下，那个安卓机则是很自然的走到了车厢后部。

底特律的公共交通的构造是特殊的，车厢前面是大量的供人类坐下的空间，而仿生人只能在靠近车厢尾部的狭小空间内站立，正如此时此刻那个拥有艾米丽外表的仿生人和它旁边其他整齐划一的仿生人一样。

我想到几年前我跟着艾米丽第一次来研究所复查的时候，我是那样的好奇，哪怕坐在艾米丽的车里也忍不住各种探头探脑，那时候的我很喜欢人多的地方，热闹的场景让我安心。于是艾米丽决定和我一起坐公交去研究所。

哪怕我在艾米丽面前能对多么鸡毛蒜皮的事情涛涛不绝，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也一样只能手足无措，我全程怯怯的跟在艾米丽身后，她让我做什么就照做，反正听艾米丽的话总是没错的。

我们离开研究所的时候艾米丽那些仿佛永远都在打趣着对方的同事们开玩笑说“这个小朋友比机器人还听艾米丽医生的话，坐公交的时候该不会要和仿生人一块站在后面？”

当时我贫瘠的大脑没来由的觉得他们说的是有道理的，在回程的公交车站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进哪个门。每当我实在是无法判断我该做什么的时候我总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艾米丽，艾米丽那么聪明，经验也比我更加丰富，一定能做出明智的决定，我一直都那样相信着。

那次的艾米丽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微笑着给出建议，而是径直向我走来，拉起我的手，然后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靠前方的车厢。

当时的我花了一段时间适应艾米丽手的温度，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接受艾米丽正牵着我的手这个事实。窗外的摩天大楼反射的阳光很强，照得我有点睁不开眼，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艾米丽说：“你就这样在我旁边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庆幸我体内跳动着的是机械的心脏，不论我怎样欢喜，它的跳动依旧规律。

此时的我再回头，看见那个和艾米丽长得一样的仿生人和其他普普通通的仿生人站在一起，突然感到有些为她难过，又或者我只是在为我自己难过。

“下一站的时候我希望那个仿生人坐到我身边来。”我这么对司机说到。

司机头也没回一下：“恐怕这样不符合规定，小姐。”

“去他的规定。”我在心里说到。

鄙视公交车上的规定的结果就是不得不在寒冬腊在大学纷飞的路上一步步走完剩下的路程，我走在前面，拉紧自己的衣服，机器人一直在后面跟着我，我尽量让自己专心看着前方的路，这样或许能免于和它对视。

到家的时候我的手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哆哆嗦嗦的在荷包里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摸到钥匙。用钥匙开门的过程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其实这里本就没什么需要这个机器人去打扫的，虽然我的家务活没有艾米丽的那样细致，但是也可以把这个地方打理的算是井井有条。

那个机器人还在站在门口，考虑到不能让珍贵的零件被冻坏，我把门开得大了一些，示意它进来。

这几天我太急着想准备文件了，吃的一直都是街角超市离卖的速食食品，今天当我像前几天一样拿出速食的面条的时候却感到了一丝难堪。

是的，我想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在别人的注视下心如止水的吃掉一顿如此廉价简陋的午餐。

我自暴自弃的放下碗，告诉那个仿生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在哪里杵着，随后回到房间躺倒床上拿被子蒙住脑袋，一定是因为今天外面实在是太冷了，我只想好好的在温暖的地方睡上一觉。

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大概还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梦见艾米丽还在的时候，有一次我得了很严重的感冒，脑袋昏昏的什么事也做不了，只好躺在床上看着我一直在追的杂志。艾米丽端来了我不喜欢喝的药，说真的，它实在是太苦了。我当时正位杂志上的故事的结局大为不满，谁能想到作为热血故事的主角的侦探在结局居然会被反派打败呢？

好在杂志上最后一页是面相读者的征稿启示，要读者自己来续写这个故事，我挖空心思写了半天，到艾米丽过来的时候终于写得算是马马虎虎了。我当然没放过向艾米丽分享我的故事的机会，当她试图让我喝药的时候，我眉飞色舞的说着我的续写，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发高烧的人。

“所以就像这样……大结局的时候侦探其实根本也没死，所有人都活下来了！”

我为我的自以为完美构想沾沾自喜，艾米丽沉默着，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紧紧的抱住了我。

然而艾米丽没有活下来，她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