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药葫芦

【园医】艾米丽医生的观察日记（二）

坐在屋顶下方喝下午茶的体面人根本就不在乎

  窗外快要在黑暗的角落中枯萎的幼芽是用怎样的绝望呼唤着哪怕一点点阳光。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从窗帘缝中透出来的一丝惨淡的阳光提醒着艾米丽残破的黑夜已经哆哆嗦嗦的把位置让给了又一个颓败的白天。

  缓缓坐起来，艾米丽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小镇又能停留多久，便利店在最初“丧尸到来”的恐慌后清一色的关门了，加油站没撑过便利店关门后的一个月。交通基本瘫痪，食物来源也是个越来越让人头疼的问题。那些最初从便利店里哄抢来的物资不够应付这无休无止的人祸，这些没来得及逃跑的人总会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之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啊。

  窗帘已经没必要拉开了，或者，换一种说法，已经不能拉开了。那些丧尸们虽说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精密思维能力，确保有着一定的智慧。人们至今还没有弄懂它们大脑运作模式，唯一确定的只有要尽量掩饰任何活人的痕迹来避过可能的麻烦。

  在艾米丽最初经过的小镇，那时的小镇好像还是多多少少有些生气的，就有人因为没有白天拉窗帘的习惯，结果那天晚上那家窗玻璃打碎的声音和门被撞开的声音回荡在整条街上，艾米丽离那栋房子不远，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些怪物是怎么肆意破坏那栋房子里的东西，是怎么“捕猎”的。

  但是她只能和这条街上所有人一样，一声不吭的蜷缩在屋子的某个角落，祈祷着自己不是下一个被狩猎的对象。

  后来没人知道那家人最后怎么样了，那栋房子最后成了一个没有生气的空壳，只留下窗玻璃上的丝丝血痕还见证着这场惨剧。

  在这个时候，透过窗帘缝出现在视野里的一抹鲜艳而富有生机的红色突然吸引了艾米丽全部的注意力。

  它好像一朵玫瑰花。

   这个认知让那一缕红色顿时变得明亮了起来，像一个火苗，在那一瞬间点燃了艾米丽的整个世界，所有的恐惧和顾虑都在这场大火中被燃烧殆尽。到艾米丽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冲出屋子的门，将自己，手无寸铁的自己暴露在了这一片危机四伏的荒原上。

  窗边并没有站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实际上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片该死的寂静和，已经确定无疑的，一朵红的不真实的玫瑰花。

  说起来，这不是艾米丽窗外第一朵玫瑰，在不久前的从前，一个记忆还算清晰的场景里，她的窗外也出现过玫瑰花。再往前，那朵玫瑰也不是艾米丽窗外第一朵花，在那之前还有好多好多其他的小玩意。

   尝到甜头的小孩子往往会绞尽脑汁要到更多甜头。自从第一次艾米丽，或者是那个时候的莉迪亚把巧克力拿出来哄丽莎之后，这个小鬼头就会在每天的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在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探头探脑，在莉迪亚招手让她过来的时，却又从不肯大大方方的走出来。

  她只会在医生离开后偷偷拿走被“遗漏”的小糖果，小发卡。在察觉到莉迪亚要回来坐下的时候，又蹑手蹑脚的回到某个小角落继续探头探脑 。

  虽说是丽莎单方面的“捉迷藏”，但实际上自以为藏的很好的丽莎和假装找不到的莉迪亚都乐在其中。

  从那个时候开始，莉迪亚的窗沿上就经常出现一些糖纸叠的假花，其实不只是假花，纸飞机，纸跳蛙，带着根和根上一点泥巴的白色小花朵……但凡是纸能叠出来的，这个精神病院里面能找到的任何有一点点意思的玩意，基本上都被一股脑放上来过。

  开始的时候丽莎不算高，踮着脚用手把东西放上来已经有些勉强，到后来她稍微长高了一点，有一次她举着一朵小雏菊往艾米丽这边放的时候，恰好对上了医生好看的蓝眸子，当时小姑娘的脸几乎是以可见的速度发红，几乎是直接红到耳朵根，也不知是因了“秘密”举动被对方发现的尴尬，还是什么别的理由。她连花都忘了放，直接调转身子“逃”走了。

   命运究竟是一个残忍到什么地步的东西，让这样本该是天地间最自由最快乐的人，出现在这围墙之中。

   后来在一个冬天临近圣诞节的一天，莉迪亚给了丽莎一大包水果糖，五颜六色的什么形状都有，充当节日礼物。说来也奇怪，在那之后她有好几天没看见没看到她的小可爱。

  和她一起整理资料的医生调侃道：“你那位小朋友怕是因为你给的糖够吃啦，不想来找你了。”莉迪亚听了这调侃也是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来由的感觉心里的某个地方涌出一阵阵失落的情绪。

  再见到丽莎是在平安夜的晚上，还是花园靠近玫瑰花圃的那个角落，她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蹲在那里用不知道哪里抠来的小石块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地面。

   在这样的天气里她穿的那件衬衣未免太显单薄了一点。

  “都见鬼去吧，见鬼去……”莉迪亚走近，听到她小声嘀咕着类似的话语。

  “丽莎……”

   又一次，女孩显然没有料到有人在附近，她有点惊慌的站起来转过身，第一反应是用手捂住刚刚嘀咕的嘴，随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把手也往背后藏。

  似乎是察觉到莉迪亚关切的眼神，她又犹犹豫豫的把手拿出来垂在身体两侧，那双手红红，还有些地方有着不太正常的乌紫色，大概是天气比较寒冷冻伤的缘故。而在这一片红色或者是紫色中，有一处刀痕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医生感觉自己眼前的世界突然被泪水模糊了，而眼前的人见状慌张起来，大概不知道大姐姐的眼眶为什么突然红了起来，连忙开始用不大高明的语言组织能力尝试着安慰说：

“没事没事，这个划得浅，一点都不疼。前几天我说我过生日爸爸肯定会给我带礼物的，他们不信，还说什么我爸爸自杀了，这太过分了！我当然是要给他们一点教训。而且他们一点也不抗打……只是我没想到有人偷拿了纪律老师的剃须刀……”

  这是莉迪亚第一次见她说这么多话，这未免有点太难为她了，小家伙又开始显得局促起来。

  “可是那包糖也被他们抢走了，”说到这个地方丽莎的头突然低了下去，声音也越来越小，好像刚刚好不容易强打起来的精神正在一点点被消磨，“连糖纸都没有留下……”

  这样的“安慰”起到了极其明显的反效果，刚刚还能免强忍住泪意的大姐姐突然开始泣不成声，泪珠一颗颗的从红扑扑的脸颊滑落，又掉进雪地里再无痕迹。她捧着丽莎那个有刀痕的手，嘴里还不住的说“对不起”，尽管在丽莎的印象中医生姐姐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小家伙手足无措起来，无比困惑的想着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现在的莉迪亚似乎比得知爸爸不能来的自己还要伤心。

  可是天使为什么要哭呢？是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跟她毫不相干的坏小孩的痛苦吗？

  于是，第二次，她张开双手给了蹲在自己眼前的医生姐姐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给了莉迪亚回抱她的时间。她感觉有一个温暖的手臂紧紧地环住自己，久久的没有松开。她也不想太快从这个拥抱中挣脱出去，只是任由这种温暖的感觉一点点的蔓延到全身。

  随后她被轻轻的放开，脖子上随即多了一条围巾。

  这条围巾是带着莉迪亚的温度的，许是因为在漫天飞雪里蹲了太久，这点温度显得格外让人眷恋。

   这招果然管用，医生姐姐果然没有哭了，她用手轻轻拨开丽莎发间和肩上细碎的雪花，眼眸中藏着丽莎最清楚不过可是没读出来的苦涩，和丽莎当时还觉得陌生但看的明显的一种类似喜悦的情绪。

   这种情绪的叫幸福。

  “Merry Chirstmas.”那个天使一样的人如是说道。

   丽莎抬起头看向她，在那一个有些奇妙的瞬间，她听不见窗里面的圣诞颂歌，看不到满天的雪花，甚至感受不到寒冷和围巾的温度。

  她能看到的，听到的，感知到的就只有她，只是她，全是她。

  在那个奇妙的瞬间，丽莎尚年青心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以违背主人意愿的速度在这冰天雪地里疯长。

  也就是在这个圣诞节过后的那个春天，莉迪亚的窗沿上出现了一朵红的有些灼眼的玫瑰花。

  彼时阳光正好，金丝雀的叫声充满了疯人院围墙内的一方天地，那个送她玫瑰的孩子这回没有跑开，正望着她的眼睛笑得灿烂。

  而今灾祸已然，一切伤害已经铸成，每一夜的梦变得冰凉，那个笑的灿烂的孩子现在又在哪里？